有奋发想要改造自己,让自己焕然一新的觉悟。她只是兴起时买了一条看的顺眼的裙子,也没因此得到什么她想要的结果,于是那条裙子便被藏进衣柜里,再没什么重见天日的机会。
简安没想到这条裙子会再次被简妈翻出来,连连摇头,拒绝之意非常坚定。
简妈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的,她以劝诱的口气说:“安安,难道你不想打扮得漂亮点,然后出现在他……在他们的面前?”
“难道你不想为自己争一口气?”简妈说着,抬起手,摆了一个姿势。
简妈今天也是隆重打扮了的,穿的是一件浅蓝色旗袍礼服。旗袍是手工定制,花鸟刺绣在旗袍上面栩栩如生。她已经不再年轻,挽起的发髻里零星闪动着白发,因为生育,因为埋头照顾家里,腰身也比年轻时候宽了不少,不复细软,但旗袍是量身定制,收腰的设计隐去了简妈的身形,使得她的腰看起来没那么粗。她一手叉腰,一手搁在下巴下面,轻轻扬起,动作间,无端叫人觉得美丽。
简妈在年轻时候时美的。即使到了今天,她已垂垂老去,鬓染白霜,眼角皱纹显示她已不再年轻,但就算是现在,她做起滑稽的姿势来,却依然能让人在这瞬间为她的美丽惊叹。
那像是岁月悄悄躲在她的身上,特地等候着在什么时候,告诉旁人,是美丽留恋着她,迟迟不肯离去。
简安双手抱着胸,看着她的母亲,眼中是善意,欣赏着母亲迟暮的美丽,亦有些羡慕。简妈身上还有一种活力,一种轻易不肯向生活妥协认输的活力,是她所没有的。
她忍着笑,问道:“争什么气?”
这问题中有一种茫然,和她在顾遇十八岁那天的茫然差不多。
“他带未婚妻见家长,要我打扮得好看做撒?”
简妈干脆不再和简安打哑谜,斩钉截铁地说:“让他后悔。”
“哈?”
“你得出现在他们面前,把那个女人比下去,”简妈咬牙切齿地说,她说起“那个女人”,好像顾遇的未婚妻像是她的什么敌人,“你得让他看到,你离了他,过得比以前还好要。”
“噗——!”
原来她妈是这么想的嘛?!
简安开始隐约摸索到简妈的心思,然后哭笑不得。
她轻哂,真是无用的好胜心。
“姆妈,”简安有些头疼,“我和顾遇的关系,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简妈狐疑,“那你昨天不是为他哭过了?”
所以她在她妈心里是被顾遇抛弃的,只能躲在自己家里哭泣的女人,是吧?
简安微微笑起来,“我不是为他哭的。”
要真说起来,那梦,那段回忆多少和他有些关系。
一起长大就是这点不好,人生的回忆仿佛随时都会和他联系在一起,哪怕只是小时候的一个片段。要简安说,她只会觉得顾遇这个人更加讨厌——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个人?
讨厌死了。
“姆妈,”简安强调,“我和他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简妈不肯信,“你和他没感情,那你为什么和他……”
简妈没有说出口,简安知道简妈接下来的词汇是上床。
没有特殊的关系,没有特别的感情,为什么和他上床?
房间里没有开灯,凭着早晨的阳光足够看清每一处地方。简安清洗过的衣服晾在小阳台,上午的太阳穿过其中,被切成斑驳的白色光影,笼罩在简妈的身上。高大的衣柜立在墙壁前,替简安挡去了能照到的所有日光。她站在阴影里。
她抬起了眼。
她该不该说呢,该不该告诉她的母亲,她的心里住着一只野兽。
那是很平静的一眼。
简妈触目惊心,那种没来由的感觉再一次掠过心头。
那仿佛不是她的女儿,她怀疑女儿被什么夺了魂似的。
简安的眼珠是棕色的,可是现在她站在阴影里,眼睛如阴影一般,漆黑,幽深。
那双眼睛的背后仿佛隐藏着什么,像是一片望不见边缘的泥沼,像是一处望不见底的深渊。
那泥沼中,隐藏着什么秘密呢?那像是过去五十多年来循规蹈矩,不曾行踏差错的她不曾触及,也不敢触及的地方。
那处泥沼地……仿佛人要是踏了进去,便会深深陷入其中,而后往更深的地方坠去,再也没有见到阳光的机会。
她站在阳光中,打了个寒噤。
简妈的手抓着衣架,吸了口气,把裙子推到简安胸前,催促她,要她赶紧去换衣服。
她躲开了,没有踏进那片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