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晌午吃饭时,陈庚望仍没下床,宋慧娟便将饭端到床头的凳子上,坐在床沿上喊了声,“吃饭了。”
陈庚望睡得不沉,只一声便醒来了,转过头朝一侧的凳子上看了眼,又转过头阖上了眼。
宋慧娟见状,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一碗野菜,两个豆面馍馍。
和往常一样。
宋慧娟回过头,见他面上还泛着红晕,便起身打了盆水来。
眼下好歹他已经松了口,她自然也不能逼的太紧,只用她的方式稍稍还给他些。毕竟,离婚这事不论是放在陈家的众位长辈面前还是放在陈家沟的这些人面前,都是一道坎儿。
心里这么想着,宋慧娟手上的动作便自然许多了,轻轻浸湿了毛巾,再挤出水分,湿湿柔柔的擦了上去。
陈庚望感受到身上的动作,微微张开眼,淡淡的看她一眼,也没言语,便由了她去。
宋慧娟也只当做没看见,擦了两遍,便停了手。
临了,陈庚望还是起身吃了饭,但下午仍旧躺在床上,宋慧娟见他还稳稳地躺在外侧,丝毫没有要挪到里侧的意思,便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
宋慧娟这么一坐,一下午就过去了,两人突然这么待着,就显得格外沉默了,宋慧娟不主动找个话茬,陈庚望就更不必说了。
直到宋慧娟从那扇小窗瞧见陈如英推门而入,才起身走了出去,笑着问陈如英,“去哪儿了?”
“和冬梅去沙河北头挖野菜了,”说着,便取下身上的小竹篓,翻出野菜放进了陶瓷盆里。
“我做吧。”
“我来我来,大嫂帮我烧锅吧。”
“哎。”
……
院子里的交谈声传到屋内,陈庚望眼前隐隐浮现出那道身影,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一时恼怒起来,说不清楚那怒气从何而来。
他从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离婚,不只是这辈子,上辈子更不会想到。
上辈子两人也是六七年结婚,夫妻相伴过了三十多年,一路走到了白头,一辈子算不上大富大贵,可在陈家沟这个地界也不差了。
细细想来,这些日子她的变化,他愈发确定了,但他不能问,更不能说出来。
既然她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非要一拍两散,那他也不需要再拦了,何况是那心早已不在这儿的人,就更没必要了。
此时,那小屋的门发出声响,打断了陈庚望的思绪,无须他睁眼去看,只听得那脚步声便晓得是那妇人。
宋慧娟推开门,走到窗边的桌子前,拿起暖壶掂了掂,还有点水,余下的水便倒进了那茶缸子里,又将茶缸子放到床前的凳子上,便提着暖壶轻轻关了门。
待那妇人走后,陈庚望睁开眼,看着紧闭的木门,冷哼一声。
宋慧娟灌了两壶热水,又烧了一锅红薯稀饭,余下的仍旧是陈如英在做,一大盆的野菜,一篮子的豆面馍馍。
庄户人家的吃食大多如此,没什么肉腥,也没油水,能填报肚子已经是不容易了。
待到六点,陈家众人便回来了,对于陈庚望发烧的事,老陈头并陈庚良两人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让他歇上两天再去上工,反倒是陈庚兴得知这事之后,再看向宋慧娟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宋慧娟也不逃避,不扭捏,大有一副随他看个够的架势。
至于张氏,宋慧娟就更不放在心上了,这饭是她一碗一碗端到她那儿子面前的,那伺候人的活儿也都是她干的,就是那粮票也不是她能揣进兜里的,回回都放在了张氏的手里的。
何况,不出一年,她与陈家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这般想着,宋慧娟面上倒是柔和了许多。陈如英见了,只觉得她这大嫂不比寻常人,晌午才和她娘吵了一架,其实也算不上吵,但起码不大和睦,可现在她便又和和气气的了。
宋慧娟对于陈如英的想法是一点也不知,她要是知晓了,只怕还会和和气气的对她笑呢。
依旧是将饭送到床头的凳子上,将人叫醒,待陈庚望起身吃起了饭,宋慧娟便翻起了她的那口樟木箱子来。
她大约有了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陈庚望倚着床头的箱子,见那妇人从那樟木箱子里翻了半天,找出来一块老花布,拿到窗前映着余光认真地瞧着。
望着掩在漫漫黑暗中的那道身影,陈庚望不自觉的想起那盏煤油灯,该添些煤油了。
不待他下床取来煤油,那妇人已经朝这边走了来,瞧着那妇人手里的布,他竟有一时的恍惚。
这样明艳的颜色,倒是不多见,也许久没有见过了。
上辈子活了七十多年,没怎么用过这样艳的颜色,隐约记得结婚那时候她带来了几床被子,其中有一床就是这样的颜色。
陈庚望见她看了半天,又放进了箱子里,便深深地皱了皱眉,披着衣裳下床去取了煤油。
宋慧娟合上箱子,回过身来,就见陈庚望已经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