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摇光从内室推门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中庭碧洇洇的藤萝架子下,石桌上依次列开一水儿长安盖有名的香茶饼点。
而舒芙独坐其中,除开那个同占青相好的,其余几个人都簇拥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这个问一句姊姊今年几岁,那个插一嘴妹妹平生最喜什么,只有一个愣头青一样的年轻郎君,怔怔看着她的脸,好半晌讷讷问了句:娘子还纳不纳多的小君。
少女半边雪白脸颊浸在绿幽幽的藤荫中,靥上含着笑,勾动着金碎流动的光,像一只金茫茫的小蝶,稍振一振翅,就要飞进他心里。
占摇光瞧着她嘴角的笑,忽然有些愣神——
今日以后,他们就要分别,而他还不知道及时才能回来。
这仅剩的半天余暇,照理说他本应该拽起她的手,带着她即刻就走,叫她眼里心里只看得到他一个才好。
可一见她聊得这么开心,他又有些犹豫了。
好在舒芙先看见他,见他独自站在碧荫下,立身站起,三两步到了他跟前:“十三郎?”
“嗯……”占摇光耳尖一红,顿了顿,轻声问,“我的齿序……他们都告诉你了?”
舒芙颔首,见他这副沮丧神情,心底便大致猜出占青同他说了什么。
她心尖微有些酸涩,却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的道理。
况且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他绝不是去而不返的那类人,只有眼下的离分是必然的。
舒芙微微呼出一口气,转身朝藤架子下偷瞄他们的一众人笑道:
“今日就先聊到这儿罢,天色虽早,可我得先家去了,往后你们再来长安,我必好好招待!”
众人虽有不舍,却只能依她所言。
一行人送到门前,舒芙依旧没松开占摇光的手,反倒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侧,冲身后几人扬扬手:
“你们的十三郎且借我几个时辰,到时再还你们!”
二人并肩出了隆政坊,占摇光盘算着樊川离此地甚远,预备去牙市赁一驾车送她去。
他又寻到上回赁马车的店家,付清了一驾马车的损钱,再重新赁了一辆,照旧聘那个聋人做车夫。
期间,两人一直紧攥着对方的手,却直到上了车,也未同对方说一句话。
以往来说,这两人都不是冷清性格,只有相互置气时才不理睬对方。
但这一回显然不同以往,占摇光心口酸涩得厉害,仿佛张一张口,便要即刻滚下泪来——
这也太丢人,他宁愿不说话。
马车一路隐隐甸甸开向城外,春日的太阳淡隐在天上,车窗却半开,映开一片苍青底色。
舒芙趴在窗沿,见已到了樊川,距长颐别业也不过数里之遥,于是叫停了车夫,又回眸对占摇光道:“就将我送到这儿罢,再往前走,恐叫人看见你。”
占摇光一言不发,黑熠熠的眼瞳始终追在她身上。
舒芙微感失落,正要开门下车,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她心尖狠狠一颤,感到被人用一种几乎力竭的姿态紧紧抱住了,她稍稍仰了仰头,滚烫的吻便雨点一样密密落下,却没敢亲在她唇瓣上,只在她鬓发、脖颈间来回游走。
外头晴光大好,她的心中却在落一场小小的雨。
“阿芙,我很快回来的,”他嗓音微哑,湿泪落在她衣襟,“你……”
舒芙鼻尖一酸,慢慢“嗯”一声,不知怎么又想起他耶娘的事,胸中酸涩更盛,来不及深思就打断他:
“占摇光,你此去我只有一件事想同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无论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无人看重你,但我都不是那万万分之一。
“我很在意你,十分在意你,所以请你务必珍重,万事皆安。”
她喜好读诗,从前就连常日的遣词造句都要挑拣些锦词佳句排布。
然而到了这时,她才知晓在这种心境下,所有雕琢皆不能抒她心绪于万一,只能勉强说出个最朴拙的“务必珍重,万事皆安”。
占摇光一怔,眸如点漆,面上还维系着一副平静模样,心中却已掀起一阵排山倒海的巨浪。
他想,他可以不要很多很好的东西,但只要全天下他最挂念的小娘子能这般牵挂他,那他就已是天底下第一好运人了。
……
舒芙下了马车,独自行在旷野上,吹了阵凉幽幽的风,胸腔中的酸闷总算消去了些许,只有一件事挂怀——
她仿佛忘记了什么。
少女且走且思,直到一只脚踏进长颐别业,她才陡然想起来。
——阿笺还在等她!
想到这里,她心口一紧,连忙抱起裙裾,朝自己所居的院落小奔而去。
一推开房门,果然见阿笺跌坐在地上,一双水杏眼湿红着,听见人来,连忙回头看去,呼出一声:“姑娘——”
舒芙连忙走上前去,跪坐在她身侧,执起她的